我们去了京都香火最盛的伏大社,参与民俗活动。人潮汹涌,摩肩接踵。穿着和服盛装的家庭,年轻的情侣,虔诚的老人,汇成一股庞大而喧嚣的洪流,涌入那朱红色的千本鸟居隧道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线香气、食物的香气(各种小吃摊贩林立)以及人身上散发的热气。人们摇动着粗大的麻绳,撞击着巨大的铃铛,发出“铛——铛——”的悠长回响,然后双手合十,闭目祈祷,脸上带着对新年的希冀与肃穆。
这热闹是真实的,也是隔膜的。
齐天皱着眉,被挤得烦躁不堪,对那震耳欲聋的铃声和鼎沸人声嗤之以鼻:“吵死了!拜这泥胎木偶有啥用?俺老孙当年……”他话没说完,似乎想到了花果山那些同样虔诚叩拜他的小猴子们,眼神黯淡了一下,把后半句咽了回去,只烦躁地用晾衣杆拨开挡路的人,引来几声不满的惊呼,又被暗河的兄弟迅速化解。
黑疫使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,墨蓝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视着这片被凡人信仰填满的空间。
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寒冰,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。那些祈愿的声浪,那些燃烧的香火,在他眼中或许只是驳杂无序的能量波动,与西天那宏大、冰冷、秩序森严的信仰体系截然不同。
他微微蹙眉,似乎对这种“低效”而“喧嚣”的信仰表达方式感到不适,又或者,只是单纯地觉得吵闹。他更像一个被放逐的观察者,身处其中,心在彼岸。
苏雅拉着我的手,试图融入这氛围。她学着当地人的样子,摇了摇铃绳,投了硬币,双手合十,闭目片刻。当她睁开眼时,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,低声说:“我许愿…大家平安,早日找到金箍棒,回家。” 她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,却清晰地落在我心上。“回家”两个字,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漾开一圈苦涩的涟漪。
林风带着几个暗河兄弟,尽职地充当着导游和保镖的角色,为我们介绍着这里的习俗,买来了热乎乎的“甘酒”和“年糕小豆汤”。他们脸上也带着笑容,但那笑容背后,是对任务的专注,是对老板的忠诚,或许也有一丝对家乡亲人的思念,被巧妙地掩藏起来。
他们能轮休,能短暂地融入当地的节庆,而我们,这核心的几人,却如同漂浮在欢乐海洋上的孤岛。
下午,林风安排我们去了一家传统的温泉旅馆,体验料理和泡汤。旅馆坐落在岚山脚下,环境清幽雅致。精致的“御节料理”装在华丽的多层漆盒里,每一道小菜都宛如艺术品,寓意吉祥。环境静谧,窗外是覆着薄雪的枯山水庭院。
这本该是放松身心的时刻。
然而,当穿着素雅和服的女侍者安静地布菜,当空气中只剩下碗碟轻微的碰撞声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时,那种挥之不去的寂寥感反而被放大了。
齐天对着一盒造型精美却分量袖珍的食物直皱眉头:“这也太少了!塞牙缝都不够!” 他吃得飞快,带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急躁,完全没有了平日对美食的兴致。
黑疫使则坐得笔直,动作一丝不苟地使用着筷子,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。他对食物的味道似乎没有任何评价,眼神偶尔飘向窗外覆雪的庭院,墨蓝色的眼底一片沉寂,看不出悲喜,只有永恒的疏离。这异国的精致,无法触动他冰封的心湖。
苏雅小口吃着,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但眼神里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。我知道,她也在想那间小小的咨询室,想去年那顿虽然手忙脚乱却热气腾腾、笑声不断的年夜饭。
我端起温热的清酒,冰凉的瓷杯却暖不了指尖的寒意。清酒入喉,带着一丝微甜,更多的却是寡淡。
眼前精致的料理,窗外静谧的雪景,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模糊而遥远。味同嚼蜡。
泡在露天温泉里。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。远处岚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。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水流声和自己的呼吸。身体在热水中放松,心却沉甸甸地坠着。
异国他乡。
年关时节。
强敌无踪。
故人长绝。
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巨大的、无声的压迫感,比任何明刀明枪的战斗都更让人疲惫。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,一种找不到归属的漂泊感,一种对“家”这个概念的深切渴望与失落。
“快过年了……”苏雅的声音在氤氲的水汽中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。她靠在我旁边的池壁上,仰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,几颗疏星开始闪烁。“不知道家里…怎么样了。”